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疫情之下,第一個徹底歸零的行業
發布時間:2020-02-15
掛紅燈籠貼春聯的余豐里民宿,大門緊閉。我們采訪了十多家民宿主,他們的店分布在北京、南京、臺州、杭州、廈門以及海外日本,有人每月房租成本逼近200萬,如果再無訂單,活不過一個月;有人投資2000萬的店正準備開業,迎面趕上肺炎肆虐,只好就地解散員工。一個業主告訴一條,聽到別的行業抱怨被腰斬都心生羨慕,因為民宿是直接業績掛零。
城市民宿品牌掌宿在北京三里屯等熱門地段擁有多處房源,疫情之下,房租壓力巨大。不能坐以待斃,民宿老板們想盡辦法自救:小業主想重回職場,用工資補貼房租,大品牌短租改長租,和自如等租房品牌廝殺。大家的共識是:2020年,盈利已是奢求,活下來,是唯一的目標。
疫情之下的民宿行業
“這個行業垮塌的一幕,我親眼目睹了”
對民宿創業者金勰來說,這個新年本該是充滿希望的:他投資的高端民宿余豐里終于要迎接第一個旺季了。
這個項目位于浙江臨海臺州府城文化旅游區內,由百年歷史建筑“余同豐”當鋪和六十年歷史的老倉庫建筑群改建而成。改建過程花了四年,只設計費就將近200萬,最終改造成本2000萬。
2019年8月,臺風利奇馬登陸,臨海是全國受災嚴重的地區,整個市被淹。盡管余豐里選址在地勢高位,店里也有半米深的積水,書籍、家具、電器、供電設備都損毀嚴重,重新整修又花了上百萬。
春節前,余豐里終于被恢復到營業狀態,小年之后,金勰和員工一起,陸續給店里掛上了喜慶的紅燈籠,貼了窗花。房間在線上已經預定出八成,這意味著長假期間,三十多間客房肯定是全滿的,大家都以為終于歷盡波折,熬到了豐收的時候。
不對勁的信號大約從1月21日開始,那天,零星有客人希望退單。前一天晚上,鐘南山院士接受央視采訪,明確表示新型肺炎存在人傳人的現象。好在臨海畢竟和武漢有一定距離,行程受到影響的客人還是少數。
可惜壞消息并沒有因為人們的樂觀而停止。1月23日,武漢正式封城,全國各地的人都陸續開始意識到疫情的嚴重性,退單請求變得越來越多。24日,攜程宣布酒店類產品全部無損退款,同一天,當地政府出臺文件要求景區、酒店等相關行業關門歇業。
為了積極配合這個決定,來不及思量和反應,金勰和店員主動給還沒取消訂單的客人打電話溝通,完成了所有退款。除夕夜,他解散了20多名員工,只留下一人和他一起在店里值班,就這樣過了最難忘的一個新年。和金勰不同,Davy經營的是一個城市藝術民宿品牌,名叫掌宿,在北京和南京運營著超過200套精裝客房。
考慮到春節主要是家庭出游,對廚房的使用需求高,他們剛剛采買了大量廚房電器、廚具、餐具,還對房源做了集中修整。
掌宿的員工大多是外地人,節前,Davy一一和大家談話,保證按照國家規定支付三倍工資,并且制定了詳細的排班表,請求大家留下來。清掃的阿姨們是外包的,按工作量計費,但為了不出現用工荒,他也承諾支付給她們兩倍工資。
Davy的合伙人二籠事后回憶,他早在一月中旬就看到過關于發現新型冠狀病毒的新聞。民宿是個靠天吃飯的行業,二籠也隱隱擔心會不會影響到和武漢距離相對更近的南京,但和同行交流后,他發現大家都比較輕松,相信疫情很快會得到控制,這個春節不會有什么不同。
對掌宿來說,變化同樣來得猝不及防,運營后臺用清晰的數據,記錄了巨變發生的全過程:
1月21日,收到50個取消訂單的請求,運營部門發出異常警報。
1月22日,南京地區退訂率超過40%,北京超過35%。
1月24日大年三十,將近80%的訂單被取消。
1月26日,2月份幾乎所有訂單被取消。
1月27日,2月之后能被退訂的訂單全部取消……
一年里,民宿入住率的波動隨季節、假期呈現周期性規律,失去了開年最大的旺季,幾乎可以斷定,整個2020年都不太可能有盈利,活下去就是勝利。
二籠在一篇自述文章中寫道:“我從來沒有想過,城市民宿行業的毀滅或者末日是什么樣。很幸運,或者,很不幸。這個行業垮塌的一幕,我親眼目睹了。”
還能撐多久?
比起關店,那些遠離疫情中心的同行,日子也并沒有更好過一點。隨著大陸游客紛紛取消出游計劃,波及范圍變得越來越廣。中國臺灣墾丁的一家民宿,入住率只剩一成。紙質預訂登記本上,全是被白色涂改液覆蓋掉的訂房記錄,卻沒有新的筆跡填入。
海外民宿品牌Ostay在日本運營著700多間房源,中國游客占客源的四成,但進入二月以后,日本國內和整個東南亞游客的出行意愿都在降低,受此影響,他們的訂單掉了一半。Ostay在泰國的200多間民宿,情況也類似,目前入住率下降了三成。
作為景區內的高端民宿,余豐里的客房單價在800到1600元一晚之間浮動,每關閉一天,就要損失4萬左右的營業額,以此粗算,一個月損失上百萬。
寒冬、腰斬這樣的詞已經不足以形容民宿行業的現狀,“我們直接是被歸零了”,金勰說。
還能撐多久?妥善處理好訂單退款之后,這是每個民宿運營者問自己的第一個問題。
抗風險能力最低的,是2019年開業的新店。對他們來說,簽約時的房租價格在高位,而大量資金用在前期投入上,還沒有開始回流,一切儲備都在低位,幾乎承受不起任何波折。陽朔的一家民宿主在網上求助,據他描述,往年春節當地一房難求,他去年投資300多萬開了一家店,其中有200多萬是貸款和借款,現在僅僅是還貸壓力已經讓他不堪重負。
淇淇2018年在廣西北海的潿洲島租了一棟房子做民宿,是民宿業主中的個體戶。封島后,公共交通一度中斷,她被取消了五次機票、一張高鐵票,才終于得以離島,回到成都的家里。這段時間,她甚至想過要不要重新去找個工作,用工資補貼自己的小店。
西湖邊的民宿經營者告訴一條,他們的租金和杭州最高端的CBD寫字樓相當,再加上競爭激烈,原本利潤就很薄,2019年將將打平,半個月沒有進賬就已經難以為繼,現在已經有些店主考慮要關店了。但更無奈的是,行業正值最低谷,前景又不明朗,連轉讓都沒有人愿意接手,只能自己咬牙繼續承擔虧損。
Davy給我們算了更詳細的一筆賬:
他們在北京的房源,月租金平均在每套8000元左右,南京每套4000到5000元,單是租金成本,一個月就要120萬到150萬左右。而且年后是續租的高峰期,很多房子需要在最近付一個季度甚至半年的租金。
除此之外,網費、辦公室租賃、庫房租賃、線上系統維護等等都是固定成本,幾乎不會因為入住率降低而減少,每隔幾天,都有新的賬單被遞到他手里。再算上額外高價采買的消毒用品,零零總總加起來,他們一個月至少需要200萬的運營資金才能周轉下去,這意味著如果掌宿什么也不做,公司支撐一個月都很困難。
比起資金上的損失,更讓Davy擔心的是,經此一役,從業者和消費者都會對行業失去信心,這才是比疫情更長久的打擊。
年前,沖著翻倍工資,掌宿的外包團隊中有8個清掃阿姨選擇留在北京,但現在,她們沒活干,沒有收入,吃住都成問題。另一邊,大多數農村都封閉了,連家也回不去,“都哭過好多次了。”Davy給她們安排了臨時宿舍,又盡量找些活給她們干,比如趁著空置的時候,對重點房源做平時來不及做的深度整修和清潔,供她們維持基本生活。
Ostay的CEO郭潔琳也遇到了安撫員工的問題。疫情新聞最集中的那段時間,她在日本的一家店正好接待著來自武漢的客人,這引起了清掃人員的恐慌。直到客人用出行記錄解釋自己在封城前就離開了武漢,并且已經超過14天沒有任何癥狀,才得以平息。
自救
疫情發生后,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金融系教授朱武祥面向995家中小企業發放了問卷,其中涵蓋了旅游、酒店、民宿行業,結果顯示,34%的企業只能維持一個月,85%的企業最多維持三個月。
和大多數中小企業相比,民宿面臨的前景則更加艱險。這一周,各個城市都明確規定了員工復工的時間點,大多在2月10日左右就可以恢復生產經營,但民宿一來不是社會剛需,二來會造成流動人口聚集,很多地區的政府通知文件上都寫著:“即日起關停”、“開業時間另行通知。”
對于身處湖北等疫情嚴重地區的從業者來說,參與疫情救援就是自救的第一步。1月25日左右,武漢住宿業的小型從業者成立了行業聯盟,統一調度,免費接待通勤受限的醫務人員入住。